绝

对

文

学第期（总第期）

邻居老火

文/张秀珍

千金买房，万金买邻。怎么就那么巧，单位分房的时候，老水和老火就做了邻居！

老水长得并不水光潋滟。多年耗神费心地爬格子写材料，一张丝瓜脸上已然殷切了岁月亟不可待的斑驳印章。作为厂部干事，寡淡稀薄的工资拖泥带水地糊弄着一家六口，都这样紧巴了，乡下的亲眷们还时不时地招展着亲情的旗帜讨伐着帮衬。一棵藤蔓上一溜齐挂着一串青涩生脆的葫芦娃，日子再怎么挣扎也是苍茫大海上随风飘零的一叶小舟！

老火姓火，名字不详。不详便不详吧，只一个火字也足以归纳老火雷霆万钧的性子！九十年代，不论蓝领灰领，寻常人家大多过着清汤淡水的简素日子。到了饭点，一板砖之隔的老火家里煎炸烹炒，荤油欢溢，那些个馥郁飘香的分子直往楼上人家的心窝里钻，躲也躲不掉，甩也甩不脱！其实也没人真心想躲，趁着热乎乎的气体扩散原理大行其道的时候，楼上半大不小的红领巾们个个翕长了鼻子，不约而同地屏息静气、敛声不语。吃空饷那也是饷，精神食粮也是食粮不是！这样一想，孩子们仿佛占了老大一个便宜似的，暗地里滋生些许快意来。陌上逢却了老火，老水的孩子们也是一脸讪讪的仰慕和钦羡。

不吹不虚地说，老火长相挺英勇的，一双儿女更是出落得山葱水翠好风光。尤其是儿子，一头热情奔放的茂盛芦苇，像个喜鹊精心设计的窝棚，平白横出个巧夺天工的檐台，一丝不苟地细致入微。老火的妻子也是雍容阔态的，圆润的脸颊月满中秋，那是六大营养元素长期眷顾结出的丰硕成果！医院妇科主任的头衔可不是虚位以待，少了谁的也少不了求医问药的礼尚人情！

话说这么一天，老火和儿子在楼下烽火连台、号角争鸣！有好事者上前一探，原是三楼的老水家水阀泄劲，飞珠溅了碎玉！二楼老火的屋子头顶不怯盛势，顺势“合唱”！虽然那时候的家装是千篇一律的一灰二白，可是新买的大彩电经此“嘀嗒”，某些个部件免不了忸怩作态。现在没事，谁敢保证日后没事？这可心疼坏了精打细算的老火！你说吧，你能赔多少钱？赔多少钱也赔不来我们清新明快的美好家园！

老水没有理呀！没有理的老水除了一个劲地点头陪笑，相应的“心意”也落实到位了。面对邻居的忿忿不平，老水唯唯诺诺地小声应腔：厂长心里不痛快，骂几句就骂几句吧，谁让我们把人家“灌包”了呢！

这年腊月，老火去沈阳例行公事。逛至太原街的时候，一旁闪出一个漂亮的“娘们”：大哥，帮个忙呗，我看你的身材和我“对象”差不多，你帮我量量身材可好？同行的小李隐隐地感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正欲婉拒，老火已欣然应允。这厢老火立正稍息挺胸仰脖，那厢店员嘁里咔嚓行剪如水。料子裁好了，“娘们”不见了，掏钱走人，不然别想出这个门。三五个人影横在门口，斜眉掉眼的。人生地不熟的，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呀！中了“设计”的老火“上贡”了十张“大团结”，灰头土脸地逃离了布料店。

这一年，在深圳世博会上，一位“外商”在老火的展柜前驻足不前、流连不返。握手言欢之间，彼此亲兄热弟，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你留个电话，我回去之后即付定金。此次大陆之行，我收购了一个小金佛，价值万，兄弟你看，这是鉴定书和票据。可是海关不许出境，因为手续不全，兄弟，我帮你发个财吧！20万卖给你，你回去就能卖万。

用公款促成了买卖，老火“捡”下了这个天大的“便宜”。怀抱着金灿灿、沉甸甸的小金佛，老火的一颗心激动得东倒西歪。回家请了内行的一查验，金佛居然是铜铸的。

一股火郁在心里，没过几日，老火就病倒了，急性阑尾炎，即刻手术。手术室里，医护人员器械叮当，往来穿梭，外科圣手王主任累了一天，一双腿抖得厉害，回到家未及落歇，紧急出诊的“关系”人家点名要你做手术，谁让你是普外科的“一把刀”呢!

无影灯下，腹腔硬膜外麻醉。手术过半，神志清醒的老火，隐隐约约地听到医生轻语低诧：坏了坏了，“拐”到肝了，孤冷无依的老火惊悚骇怕、万念俱灰。转回病房，老火对着媳妇凄然一笑：我好不了啦！医生手术时候碰到肝部了。

当天夜里，52岁的老火永别了山河日月，不折不扣的医疗事故。分管卫生的副县长做了详细周密的部署：家属不要闹事，不然一分钱也不赔偿，人去不能复生，息事宁人最好。

三天后，一把火带走了老火。龙头虎眼的老火，再也火不起来了，彻底沉寂于岁月深不可测的泥淖中了。

十天后，十八万补偿款到位了。不少了，一个普通工薪阶层半辈子的嚼头都有了。

三个月后，老火的媳妇荣升副院长了。该知足了，多少人奋斗了一辈子还是有职无权的值班医生呢！

一年后，老火荣升媳妇的前夫了。媳妇转身投入火热的新生活中了。

三十年光影倏忽划过，深秋的暖阳下，老水和一帮伙计们盘在风尘仆仆的墙根下，有一搭无一搭地论着世事沧桑。如果老火还活着，今年应该八十有二了，老水和老火一样，都属龙。老火是大龙，飞龙在天的大龙。老水是小龙，一条顺势而行的小龙。

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妙处。这样想着，老水突然释然了很多。

张秀珍，辽宁大连人，作品曾发表在《大连晚报》《老年时代报》以及《绝对文学》等网络平台上。

《绝对文学》征稿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