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斜纪红军作品

医院的同事，他什么时候眼睛都睁得溜圆，像极了牛眼，还喜欢梳个汉奸式小分头，抹上油连苍蝇站上都打滑。加之肌肉发达，因而被大家称为牛先生。

牛先生平生最得意事是骗得两同事入股，空医院，又因资本短缺不能维持经营，就招商吉先生投资，吉先生也是因夫人被姑父霸占，姑父出钱，医院才勉强经营下去。

吉先生是名医，在医院坐诊，业务回暖，牛先生虽无一分股份，却占了法人，专拆吉先生的台，凡事由他自专，二人就法人归属打了一场官司，牛先生获胜，吉先生便不再关心业务，医院再次经营不下去。便卖给了吴三。

医院后，牛、吉二先生就归吴三手下，二人依旧不和，吴三与牛先生争一女人，吴三一次喝酒后扇了牛先生几耳光，牛先生居然脸不红心不跳，耸耸肩走开，并不吱半声。俨然大家风范。

但我第二天见到牛先生两眼圈发黑，脸上铁青色，只是依然鼻孔吭吭发生瞧不起人的声息。

牛先生是兽医水平留院的，会开阑尾炎，其他什么也不会，但每天正襟危坐，摆出大师架子。他什么病都抢着看，什么病也看不好。因而一年到头也很少有人给他看病。

他每天看别的医生忙，肚子里感到委屈极了，他时常叹气说：病人都死光了，一个个没眼睛。然后摇几下头，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了，就在树上绑上一刀毛边纸去练铁砂掌。渐渐力大如牛，在医院谁也不敢惹，但谁也不搭理，并沒人把他当霍元甲，张三丰，李小龙看。

他很注重保养，无烟酒等不良嗜好，脸上总泛着红光，但是猪肝色的一种。

他对我说：兵营镇我沒有对手，李连杰又病了，我到哪去找人练手？

说完努力想闭上牛眼，但只能闭三分之一。他只能苦笑。我说，要不，我陪你练练？

他两眼放光，鼻孔朝天，挺挺肚走开，再不理我。

他觉得我太幼稚了，居然不肯恭维他是绝代英雄，还想以卵击石，不叫板他这个武圣，太可恨。

一次（医院才五天，与牛先生叫板后第二天），卫生系统医政科有人找我：据牛先生举报，你竟然把连翘用到十八克一贴，是下毒，是维稳对象。你怎么解释？

那个丁科长（后被判刑，成为见人就嚎丧的货色）尖头猴脑，削尖脑袋整人的货，与牛先生属一类人，厉声追问。

我说，牛先生凭什么说我下毒？

牛先生的师父瑞先生说的，连翘十八克会吃死人的。

早有好友给我通，我拿出一本《中西医手册》打开第三百一拾一页连翘三十六克的记载。

丁先生一下子泄了气，整人不成，呲牙咧嘴，再不言语。

牛先生人很狂，医院时开大会说：在坐的脚上的泥都是我的。

牛先生狂傲完全继承瑞先生衣钵，牛先生的师父瑞先生也是个牛皮专家，每天在办公桌上放几盒从河滩拣来的碎鹅卵石，说是他开中药排下来的，还花钱到地下假证点印了个联合国排石协会主席的方牌子挂在墙上，很是唬人，什么也不会，专治各种结石，用七八年车站地下书摊花五毛钱买的排石秘方，倒也瞎猫碰到死老鼠，治好了几个不治也能好的结石患者。逢人就吹自己是联合国派驻的，与牛先生办公桌相对，对所有来访者昂头鼻孔朝上，好像两只青蛙向着虚空。

牛先生牛先生傲狂也传给了儿子，儿子整夜扛着鸟枪，但不打鸟专打人家太阳能热水器、窗玻璃之类的，直到犯强奸罪被捕才老实了。

但牛先生即使儿媳出走，也从不上心，还是对所有人怒目相向，耸肩而过。

牛先生从不放过任何同事，总是在算计他人。从不看一页医书，唯独不会写一张病历，连半张规范处方我也未见过。

他自诩西医，对中医，甚至连我这个中西医全科主任也瞧不起，他总对我说：中药不就草吗，羊吃了那么多草怎么还生病。说完以为找到了真理，就哈哈大笑，笑得像征他与众不同的保健茶杯都跳了起来。他抹抹笑出的眼泪说：我说得对吗？

我说：对的，对的，你不要泡枸杞了。

医院院墙，还听见他在拍掌大笑。他在高兴，仿佛得了金牌，仿佛找到当上院士的快感。

可是今天早上，医院突然头一歪，死了。

吉先生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我这个对他来说特别（要连用六十三个）大快人心的消息：六十三岁的牛一样强壮的牛先生成仙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一个好端端的人，会猝死呢？牛先生血压心跳化验血从来都正常的呀。为什么会死得这么惨？

我想了半天，把这个疑问给了远在大洋彼岸的好友车女士，她笑一笑说：专门算计人的人不会长寿的。

心里一激棱，愰然而悟，算顿悟还是渐悟？

一一：仁者寿。

徐昌明书法仁者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