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忆旧事

时间:2022-7-14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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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沿沪杭铁路朝东走,大约30分钟的路程,在铁路的南面,从前有一块高高隆起的墓地,突兀在一大片平坦的农田之上,每年的清明,我们全家都跟随外婆去上坟。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田间劳作的人会直起腰跟她打招呼。“城里阿妈来上坟哩”,小队里的人都认识外婆这一家人,上坟的铁锹也是从路过的农民家屋檐下随手拿的,都不用打招呼。这里是东栅公社许安大队的地界。

外婆的许多亲人都葬在下面,外公也在里面,还有他们的5个儿女。我都没有见过,在我的心里,外婆就是我的祖先了。后来,外婆也是安葬在这里的。

外公死得早,我自然是不晓得的,连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有关外公的传说,我是从邻居长辈那里听来的。早年东门大年堂后23号门堂是个大杂院,里面住着十七、八户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家。我12岁那年,一个拉平板车的大叔,用苏北话告诫他的儿子们:不准欺负弟弟,听见哇?人家外公是好人,大好人,是我们的恩人呐,在旧社会里,他外公接济了好多穷人呐。

20年前外公就不在人世了,有人还念他的旧情,我有些感动,象沾了祖上的光,有些自豪。我回家向外婆打听外公的事,外婆只是叹气:老头子是好人呐,好人总是死的早啊。

解放前,春波桥堍是个棚户区,拥挤着许多苏北漂来的棚户人家,靠做苦力为生。外公那时举家从上海迁徙过来,在解放路上的南湖布厂里做事,就住在厂区围墙内的矮房子里。外公是修理工,外婆是挡车工。从前的挡车工也不太辛苦,一个女工管一台织布机,机器转速不快,轻轻松松的,我母亲小学毕业后进了嘉绢厂做挡车工,一直做到退休。不过后来的挡车工很辛苦,20世纪七十年代的挡车工,一人要管8台织布机,女工们必须分分妙妙穿梭在织布机旁,装梭芯都来不及,就好比是卓别林电影《摩登时代》,里面的流水线连轴转,母亲辛苦了一辈子。纺织女工的辛苦,我是见过的,因为我顶替母亲回城,也做织机保养工。好歹在布厂做工,外婆家的日子还过得去。外公是苦出身,知道穷人的滋味,每当路过春波桥,看到穷困潦倒的人,他总会去接济他们。见到死了人而买不起棺材的人家,都是外公出钱去买棺材。他对外婆说:他们比我们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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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左三)

外婆的两个女儿三个儿子,都是生病死的。其中最小的儿子是在医院。现在治疗阑尾炎不可能死人,而当时医疗水平有限,家人们眼睁睁看他疼死的。

就在外婆痛不欲生的时候,小儿子的朋友、一个南下转业军人,有情有义,认外婆做了干妈,从此往后,干儿子的这一声“妈妈”,一直叫到外婆离世,从未间断。他叫我母亲“姐姐”,我自然是叫他“舅舅”。舅舅看着我出生,看着我长大,舅舅住在天星河,每年的大年初一,他总是来家里拜年,有几年他山东的老父亲来嘉兴过年,舅舅会带着他父亲,拖儿带女来拜年,他的父亲也是抗战老兵,他说他们那个村庄都是军属烈属。舅舅和蔼可亲,不是大老粗,他的山东话夹杂着嘉兴话,很亲切,我18岁去农村插队落户,也是舅舅帮我挑选的公社,落户在相对富裕点的生产小队。我只知道舅舅的名字叫“黄绍军”,在县农机局工作,不知档案里还能查到否。

年清明节上坟,哥哥用手指着眼前的一片稻田,对我说了个秘密:你知道吗?这四周大约9亩地,是外公外婆在年买下的。土改的时候差一点被评上地主成份,变成剥削阶级了。

几千年来,中国人做梦都想拥有自己的田地,现在的人应该还是这样想的。可是外婆生不逢时,赶上改朝换代,还没有来得及收到过谷子,就遇上了心惊肉跳的划阶级、评成份了。当初从牙缝里省下钱来,倾其所有去买地,现在成了历史污点,藏不了甩不掉,真是急死人。

在这紧要关头,多亏了当年的佃工挺身而出,他叫柏生。柏生竭力反对把外婆评为地主。柏生是雇农成份,还是斗地主的积极分子,说话有点分量,工作组也就没有揪住不放。柏生有良心的,柏生一定是想起了当年外婆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这几亩地嘛你就帮我们看看牢,有收成嘛给点,没有收成嘛就算了。柏生一直都没有缴过收成,外婆也不提起。现如今东家要被划为地主,想想东家也可怜,便青筋爆出,跟工作队蛮横了一回,总算没有把外婆变成地主婆。现在来看,属于侥幸漏网。

有良心的还有一位农妇,我母亲管她叫“庙里阿妈”,身高不及1.5米,一副假牙撑起了她饱经风霜的脸庞。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母亲说她家在旧社会里穷得叮当响,是个看庙的,当年靠外婆接济。她的儿子后来当了大队书记,她的另一个儿子在附近的桥梁队当过书记。在我小时候这位老人经常来我家走亲戚,送些蔬菜毛豆过来,她在东门菜场里卖掉一半,省下一半送我家。“庙里阿妈”很善良,同情外婆的倒霉运气,她知道外婆的坎坷。如今她家翻身了,也念着旧情。

柏生认我母亲叫姐姐,在往后的几十年里常来常往,后来外婆去世下葬,也是这位柏生抬的棺材,凌晨三点,偷偷摇船到坟地。小队里的人厚道,他们都默认着,等外婆百年以后,来这里安息,这里远远能看到火车呼啸而过,看到回家的路。

外婆总是被命运击倒,又总是在与命运抗争。外婆患有头痛病,每天要吃三颗索密痛片缓解头痛的症状。外婆怕风吹,怕声音大,如果我们把半导体收音机音量开大了,头会更痛。那是她坐月子落下的病。外婆这辈子没有坐过月子,产后第三天就得出门谋生,被野风吹坏了脑神经,落下了病根。六、七十年代买不到索密痛,就用安乃近替代。她吃了几十年的止痛片,直到终身。医生都吃惊:如此长时间大剂量吃止痛片,你的胃没有穿孔吗?

年8月,外婆走了,跟早走的亲人团聚去了。不是胃穿孔,而是突发脑溢血。外婆生前有两个怕,一是怕火葬,所以在50岁那年她就为自己做好了一口薄皮棺材,文革期间提心吊胆,终于没有被抄家销毁。二是怕狗,一定是她小时候颠沛流离,总是被狗追逐,心里留下了阴影。按照外婆的嘱咐,家人在棺材里放了一根拐杖,外加七枚硬币。

外婆善良,对小动物也如慈母般呵护。家里的阿咪要生小猫仔了,外婆会守夜为猫咪接生,阿咪有一次被鱼刺卡住了,外婆会帮它从猫嘴里拔刺。阿咪总是缠绕在外婆的脚边,外婆会跟它说话:走开,别踩到你的脚!冬日里,猫咪则坐在她膝盖上,眯上眼睛,一起晒太阳、打瞌睡。

年,城市向郊外延伸,外婆的坟地拆迁。迁坟的时候,寻不见任何碎片,想必外婆连同她的土地梦都融化在她的土地里了。家里人捧了点泥土回来,重新下葬到新塍那边的公墓。

(写于年,年清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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