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年前的有个晚上，我肚子疼得要紧。

我以为是胃疼，因为一直有胃疼的毛病，所以也没有放心上，就想着跟往常一样忍忍就过去了。

但是那天晚上一直疼一直疼，疼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我强撑着起床去喊老吴，我说姐姐我胃疼得厉害，医院。

老吴慌里慌张爬起来，扶我到路边打车的时候，我就已经快要站不住了，捂着肚子煞白着脸蹲在路边。

医院，医生随便花了几分钟问诊了下说，你不是胃疼，应该是急性阑尾炎，需要住院开刀，先去做进一步确诊吧。说着就刷刷给我开检查单。

我已经疼得气若游丝，闻说要住院，大大抽了口气，问，一定要住院吗？吊水消炎行不行？

医生冷淡地说，不行的，你这个样子必须要开刀了。

我问那住院大概要多少钱？

医生说，正常情况下大概要四五千吧，也有可能六七千。

那是十多年前，我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一千。

听说要这么一大笔钱，我嘴巴不受控制就往外说话了：这么贵啊？医生，可不可以打点折的？

老吴在旁边本来一脸焦虑担心着，听我这么问，忍不住笑了起来。

医生抬眼看我一下，问，没有医保吗？

我为难地说没有呢。

又痛又怕又担心，眼睛就忍不住冒起了水汽。

医生估计看我贫病交加的样子，起了怜悯之心。

缓声说，住院费肯定是不能打折的，医院又不是别的地方。你要是没那么多钱，医院在乡下还有个分院，坐公交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你可以去那边住院手术，那边收费会低些，可能只要三千块钱就可以了。

我慌忙点头说好，谢谢你了医生。

医生说没事，去了挂朱主任的号，就说我介绍去的，让他给你用非用不可的药，能省就省些。这边就不检查了，到了那边还要重新确诊的。

我感激得差点要去抱抱他了，可惜疼得直不起腰来，只有勉强点头，一个劲的说着感谢的话，然后再被老吴扶出去。

二，

朱主任是个瘦小精干的中年医生。

他给我按压检查后很疑惑，说为什么我按哪你都那么疼？

我说我感觉我整个肚子都在疼，皮肤都不能碰，一碰就像针扎样的疼。

朱主任拿着我的B超片还是什么片子看半天，不敢百分百肯定是不是阑尾炎。

后来我在病床上疼得哀嚎，老吴吓得花容失色，嘴唇一点红色都看不见，我一眼瞥过去想跟她打趣一两句奈何那会儿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实在说不出话来。

朱主任风风火火跑进病房看到我那惨样果断对身边助手说，去准备手术室。

我听到老吴问朱主任到底是不是阑尾炎，朱主任说不是百分百确定，但是我痛成这样确实不能等了，只能打开腹腔来看。

老吴作为我身边唯一的亲人，需要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她估计被那些浩浩荡荡的免责声明给吓坏了，哆哆嗦嗦落不下笔。

我听到她对朱主任说，可是我不是她亲属呢，虽然她一直喊我姐，但我只是她朋友啊。

老吴脸色惨白地说，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事情出来，她妈妈会把我杀了。

我疼得还剩一点点的清明告诉我，老吴考虑的有道理。

我龇牙咧嘴吐着凉气说，医生，要不我自己签吧，我写我名字应该还能写下去。

朱主任说那不行啊，患者本人是不能签字的。

我只好安慰老吴，我说别怕，出了任何问题不找你，有这么多医生护士在，还有隔壁两个床的病友在，都可以给你做证，我说了出问题绝不找你。

老吴颤抖着签完字到我终于进手术室的时间里，我基本处于昏迷状态，并且脑子空空，并没有前尘往事都浮现在眼前，也并没有如电影里放的那样想要跟谁说句我爱你。我那时唯一的意识就是赶紧在我肚子上给来一刀。

做完手术朱主任告诉我，阑尾穿孔化脓，整个腹腔都是脓，抽了很久脓水都没有抽干净，问我医院？

我说没有多久啊，就是一晚上而已。

朱医生说那怎么会化脓那么严重呢。

医院住了整整一个月。

因为体质太差，吃不下又没有力气动，腹腔里脓水每天从肚皮上另开的一个小孔里往外流，又流不干净，身体又无法吸收。

于是反反复复发烧，伤口不能愈合。下床走不了几步路就要晕倒。

隔壁床做胃癌切除的奶奶都回家了，我还是不能下床。

有一次朱主任从家里带来洗发水一边给我洗头一边给我按摩头皮，我靠在老吴怀里，轻轻问朱主任，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我那时候状况真的特别差，他没有回答我。

老吴笑着说，阑尾炎而已，这样小手术怎么可能会死人？

我也有气无力的笑，说，感冒都会死人呢，何况再小的手术也是手术啊，不然我为什么老好不起来？

朱主任擦干我头发拿吹风机准备给我吹头发，一边说，你身体素质确实太差了，再加上吃不进东西，腹腔里的脓水排不空又无法被身体吸收，所以好起来很缓慢。

他说你要多喝点汤，每天都要起床走动，实在走不动也要让你姐姐扶你下床站会儿。

我默默点头。

后来为了给我加强营养，老吴把哥哥喊来专门给我做病号饭。

哥哥每天往返三个小时车程给我送了十多天的病号饭，见我还是怏怏不见起色的样子，跑到护士站大闹了一场。

医院我妹妹年纪轻医院住这么多天都不好，什么水平啊？是想故意骗钱吧？

我在病床上想阻止都爬不起来。

朱主任匆匆赶来，看着我叹了口气说，阑尾穿孔对你来说不算小手术了，你又对好几种消炎药过敏。

我很歉意地对他笑笑。

朱主任问肚子还难受吗？我来给你揉揉。

我后来一直喜欢各种按摩，肩颈啊腰腹啊腿啊脚啊，不知道是不是那时被惯下来的毛病。

一个多月后我终于可以出院了。

出院前一天朱主任跑上跑下，把没有用完的的药全部退掉，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一部分药用他家人的医保卡刷了。

我要请他吃饭，感谢他一个多月的悉心照料和帮我省了医药费。

他爽朗地大笑，不必了，别给你省下的钱又被我吃回来了。

三，

怀阿宝的时候，我智齿发炎，疼得要死。

去看医生，医生很同情我，说你这怎么办呢？我只能用生理盐水给你洗，缓慢消炎。

我疼得眼泪模糊，不停点头。

洗完过后确实感觉轻松多了，问医生要洗多久？

他问我，要不我先给你开三天的吧？明后天你直接来，就不要挂号了，可以省两个挂号费。

我说好的，谢谢医生。

三天当然还是不会好的，我一连洗了十几天，才好起来，老医生就给我省了十几天的挂号费。

生阿宝在哺乳期的时候，我智齿又发炎化脓，面颊肿得跟发面馒头一样高。

去看医生时，老医生语重心长，小姑娘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你这颗牙肯定早就经常发炎啊，医院拔掉呢？你看看你这罪遭的。

我说等宝宝断奶了，我一定来拔掉。

老医生摇摇头，你这肿得比上次还厉害啊，你嘴巴一张开，牙龈里的脓就自己喷出来了。

我觉得真恶心，又疼，看他那个细长的针管在我嘴里戳来戳去，又怕又疼。

老医生安慰我说，别怕啊，有一点点疼，不会比你牙疼更难忍的，我给你洗干净，你好得也就快些了。

后来终于阿宝断奶了，我找老医生拔牙，他忙得很，我坐在旁边专等他。

看他仔细地给个跟他差不多大的老人家检查牙齿，叮嘱注意事项，等他终于忙完。

他看着我说，我要休息几分钟，你再等一下啊，我说没事的，你多休息一会儿。

他说本来你的智齿要先拍片的，但依我的了解，不拍片我也知道位置了。你看你要不要拍个片放心些？还是就相信我，省点钱？

我笑着说，我相信你。

拔完牙后，他给我开了最便宜的消炎药，又叮嘱了下注意事项。

很久医院去看他，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提了一箱酸奶给他，他正在忙，很茫然地看着我，我对他笑笑说医生，我的牙再也不发炎了。

四，

付老板是B超科医生。

有一次她跟我说，我看病人也是会分情况的。

如果那个病人客气礼貌，我会给他仔细点，甚至多给他看几个部位。

如果那个病人没有教养态度不好，我就会简单给他看完就让他走。反正我照单子做，想要多检查你就多交钱去。我凭什么要给你多检查？

初初听时，总觉得身为医生，说这样话太过冷血，毕竟医生的职业和很多其他的职业不同，似乎救死扶伤，才配得白衣天使这四个字。

可是仔细想想，这救与扶两个字，却是太过于沉重，有几个医生能担得起？

医生首先也是人，有七情六欲，会爱憎分明。

对于那些连起码的尊重都不愿意给的人来说，医生为什么要对你有父母心？他又不是真的是你父母。

人不是佛，真的很难做到以德报怨。

总会听到有人说，医院是个无底洞，医生都是黑了良心赚病人的钱。

理发店里的一些总监级别理发师，也不知道才学了多久的美发，随便拿着一些不知名的化学品烫染个头发，动辄就是几千。

美容院里的一些高级美导，不知去哪学了几天美容知识，回来让你买个护肤疗程，随便就要花掉几千上万。

商场里一件稍微质地好一些的衣服，你摸上手就能看到吊牌上动不动就有五个零。

诸如此类的种种东西，有哪些能比医生的付出更多？有哪些能比成为一个医生所花的时间和精力更多？

医生几分钟的问诊，背后包含了多少的挑灯夜战苦读书，孜孜不倦看病历我们病人又怎会去想？

总是有人拿看不起病做文章，可是看不起病，并不是医生的错。

体制在那，有多少人能违背？

医院要创收，科室有任务，房价在飙升，孩子教育要花钱，医生也要养家活口，这都不是哪个医生可以改变的了的，医生在不违背良心的基础上赚钱，本就无可厚非。

就算所有的医生都抱有但愿人皆健，何妨我独贫的想法，也不能解医院的困境。

四，

昨天看到弹出来的新闻，一个儿科医生被患者家属砍成重伤，不治身忘。

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可是将这样的剜心之痛血淋淋地转嫁到无辜的人身上，真的是让人无法理解。

作为一个医生，我相信不管他是心怀苍生还是只是当一份养家的工作，他都会尽守医生的本份。

或许有时不能24小时都是状态满满对待病人，至少也不会草菅人命，若非回天乏力，不会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

感谢我所遇到的所有医生都曾善待我。

医者仁心，用不被仇恨蒙蔽的人的眼睛，才能看到仁慈的那颗心。

无法祈愿苍生无病药生尘，只愿病有所依医者仁心所托亦明月。

盘子慢生活

日子还长，我们慢慢过